我跟你說個故事。莫少坐在我身邊，藏在瞳底的神情如同黯黑的蒼穹，似恍惚薄脆的落寞，似桀驁不羈的孤獨，似悲歡即逝的無奈。我看得動容，盡冷靜下來，聽他說話。

他的聲音很低沉，沉到我心底，越發(fā)地清晰，有一種同病相憐的感覺。我覺得，我們都極度缺乏安全感，我不明白，這個男人究竟發(fā)生了什么，他的故事，我很想聽，很想了解，很想窺視。

他說，故事里面有兩兄弟，大哥是弟弟的傳奇，有他在，一切都在掌控之中，雖然兩兄弟聚少離多，卻總能無話不說。可惜的是，他們的命運一開始就卷入一場風(fēng)波，這場風(fēng)波從未停止，直到大哥離世，弟弟才明白，他不能逃避，他必須站出來揪出風(fēng)波的幕后黑手。

談起故事中的哥哥，莫少的眼神才找到了溫暖，那是我曾經(jīng)所能感受的莫少，在我心里，我很感激莫少，感激他一直以來的保護。

“跟你說這些，我很抱歉，打擾你休息了。”莫晉翀扭頭看著我，勉強露出的笑容磨滅了他的俊顏，他的俊顏從不入我的眼到此時此刻，我看著特別順眼。

“我喜歡聽?！蔽抑鲃由斐鍪?，像是愛護一樣捧著他的臉，我突然一怔，恍惚間發(fā)覺，我是第一次主動觸碰他，我的心很難得不排斥別的男人，除開鄭先生，大概只有莫少。

他面對我，額頭碰到我的額頭，那么近的距離，有些想要逃離，可是他抓住我，緊緊地抓著我的手腕，他的眸光恢復(fù)了自信，他切換自如，根本不可能猜到他內(nèi)心的變化。

“雪禾，我一直都在失去，失去父母，失去大哥，失去很多很多，可是我現(xiàn)在，真的不想失去你。”我對他真的有這么重要嗎？我很重要嗎？可是為什么鄭先生卻放開我的手？為了丁菲菲，他把我留下來，違背了自己的諾言，他選擇放棄帶我走，我在鄭先生心目中一定不重要，至少，他不會像莫少這樣乞求我不要離開。

說不在乎，那是不可能的，我很在乎，所以忍受失敗的折磨。我真是犯賤，偏要那么認真，成就了輸家的悲劇。

見我不吭聲，莫少再次靠近，他的唇瓣停留在我臉頰的傷疤處，我沒有反感，沒有敏感地推開，我覺得我全身沒有了力氣，莫少的呼吸帶著迷迭香，將我的感知控制在他的身體里。

我是怎么了？放棄掙扎了嗎？腦袋還是轉(zhuǎn)動的，可是軀殼沒有了反抗。

男人的吻輕易地掃過我的臉頰，傷疤有點癢感，我微微蹙眉，于是他親吻我的眉宇間，那道皺起的紋路被他慢慢地撫平，他是那么地溫柔，將我心底的傷痛覆蓋，讓我暫時忘卻自己身處的危險，我很危險，我有點迷離了，習(xí)慣了在莫少身上彌補創(chuàng)傷后遺癥。

“雪禾。”琪琪闖進來，一切都打斷了，我猝然回神，睜大雙眼看著對方，被我這樣盯著，莫少盡然心慌地別過臉，沖著琪琪怒瞪，他變了臉，藍色眼珠子透著一股殺氣。

這股殺氣只存在瞬間，我一眨眼就看不見了。

“對不起。”琪琪察覺我們的情況，想要退出去，我卻站起來，喊住了她。我得感謝她及時出現(xiàn)，我剛才仿佛中了迷魂湯，思緒不著邊際，被他的故事感染，有些低落，有些失措。

故事中的大哥很顯然就是莫晉輝，我整理好心情，委婉地送走莫少，我得保持清醒，這個男人勾魂奪魄，似乎帶有迷惑人的技能。

“剛才你們是不是……”琪琪笑得曖昧，我知道她心里想什么。

我關(guān)了門，轉(zhuǎn)過身來認真地說：“我們是朋友，僅此而已?！?/p>“有朋友親親抱抱的嗎？”琪琪揶揄地笑了笑。

我問她照片的事情，她說藏在她的衣箱，我想再看看照片，那一百多張照片也不全是鄭先生，還有不認識的男女，其中一個好像是丁菲菲。

“叩叩叩?！庇腥饲瞄T，我心里一愣，琪琪走去開了門，門口正是丁菲菲。

琪琪對丁菲菲不太客氣，她目睹了我的尷尬，當然了解我的痛楚，至少這個時候，我是不想看到這個女人的，當然，我也不是小家子氣，我不會因為鄭先生選擇了她就真的懷恨在心，說白了，我才是插足別人的感情，最該被討厭的人，理應(yīng)是我。

我不想見到丁菲菲，是因為她的美好能讓我無地自容。這個女人的美，像是帶刺的玫瑰，近身的人很容易受傷，也容易投降。

“我想跟你說兩句話，希望其他閑雜人等先出去?！倍》品贫酥碜?，輕蔑地掃視屋內(nèi)，最后目光落在琪琪身上，她的不屑很狂妄，刺痛了琪琪的自尊，所以她滿面通紅，作勢要跟丁菲菲較真下去。

“琪琪，我有點想喝咖啡。”我制止了這場戰(zhàn)爭，故意支開琪琪。

即便是心不甘情不愿，可琪琪不會拒絕我的請求，現(xiàn)在的她，幾乎對我言聽計從。我睇著丁菲菲，拿出一切可以堆積在面具上的自信，我不想輸?shù)脹]有尊嚴，也不想讓她洋洋得意。

“聽說，你叫雪禾？”一開口，她滿嘴火藥。

我點了點頭，故作冷漠地倚著沙發(fā)靠背，她走近兩步，毫不掩飾地打量，她的不悅感染了我的情緒，就算是輸家，也不是這樣被人侮辱，何況我本不想與她糾纏，她找上門，也不能踐踏我的自尊。

“你直說吧，來這里有何貴干？”我別過臉，卷發(fā)散開，露出的傷疤在她眼前定了格。

丁菲菲微啟紅唇，饒有興致地靠近我，她這會兒不害怕了，反而伸出手，我向后傾，慍怒地質(zhì)問：“丁小姐，請自重。”

“呵，這疤痕真是顯眼。”丁菲菲似乎抓住我的痛處，聚集的目光像是一把刀子，要撕裂了我的傷痕。我一慌神，氣勢上又輸了一截，趕緊用頭發(fā)遮住臉上的瑕疵。

“如果你沒有別的事情，請恕我不奉陪?！蔽也粻帤獾財￡?，本能地逃離。

“我呢，并不想跟你這個丑八怪扯上什么是非，你這樣的女人，我真是……”丁菲菲踱步，搖著頭嘖嘖嘆道，“我真是自嘆不如，為了一點錢，你算是拼盡全力，都丑成這幅模樣，還自視清高，真把自己當回事了?！?/p>我無力反駁，找不到可以回擊的言語，我曾經(jīng)讓枚姨頭痛，讓她暴跳如雷，她說我牙尖嘴利，是個不讓她省心的丫頭，可這一次，我沉默了，我努力提起勇氣反擊回去，可是她好像說的沒錯，她的美，折射出我的丑陋，就這幅面具而言，我的確不堪入目。

“如果我是你，能有個瞎了眼的莫少看上自己，就已經(jīng)躲在被窩里偷笑了。”丁菲菲撇了撇嘴，冷哼，“做人呢，要有自知自明，做女人呢，更要自難而退，免得被人笑話，到頭來一文不值?！?/p>我早已經(jīng)認知自己的價值，丁菲菲的提醒很中肯，我暫時接受，可我不能像只斗敗的公雞，真就被踩在腳底，于是我深吸一口氣，扭頭瞪著她，我的眸子一定很可怕，因為丁菲菲嚇得一怔，氣焰碾成粉末，一陣風(fēng)就能吹破。

“說夠了嗎？”我面無表情，冷漠地說，“說夠了請出去，我這里不接受瘋狗亂吠，對了，你應(yīng)該做的不是像一個怨婦那樣找我出氣，而是花點心思管好自己的男人，如果我有你這副皮囊，絕不會讓別的女人有機可乘?！?/p>“你還得了理不是？你勾引我的男人還得了理？”

“我一個丑女人，能有什么本事勾引你的男人？”我獰笑一聲，不甘示弱地上前，“你承認我勾引，我不反對，不過你丁菲菲倒是臉上無光，傳了出去，也是笑話?！?/p>“我聽說，鄭先生去過枚姨會所，好幾次都叫了你的鐘？”丁菲菲咬牙切齒，她張牙舞爪的樣子真心不優(yōu)雅，我還是比較喜歡看她跳舞，那副面具精心裝扮，定是費了不少心血。

我瞟一眼墻上的掛鐘，故意說道：“你不說我還忘了，我的鐘可不便宜，按小時計算，跟你不算很熟，但也可以打折，記得出去找枚姨交錢。”

“雪禾，你真是賤骨頭，開口閉口都是錢，你這樣的女人，憑什么擁有鄭先生?！?/p>“丁菲菲，給你三分顏色，那是看在君姐的面?！蔽液鹊?，“你別忘了，我臉上的傷疤就是我自己劃的，惹毛我，我也會讓你嘗嘗這種滋味?！?/p>早知道這么好嚇唬，我一開始就這么說了。丁菲菲聽到我這么說，果真嚇得捂住臉，她踩著恨天高，踉蹌后退時差一點絆了腳。

女人愛美，自古到今都如此，女人可以沒有命，但不能沒有美貌，所以我威脅到她的美貌，這比要了她的命還要慘烈。在她眼里，我瘋了，猙獰的傷疤掩不住我內(nèi)心的自卑，她說的，我明白，但是從她口中說出來，我更加深刻。我只是不明白，一個贏家實在是犯不著特意跑來刺激一個輸家，那是吃飽了撐得慌。

送她出去，我剛要關(guān)門，倏然間，一只手握住門把，嚇得我差點叫出聲，這不是琪琪的手，她的手沒有這么白皙，并且她也不會這樣出現(xiàn)。我抵著門后，靜靜地等待手的主人，他稍稍用力，推開我的房門，我今晚上完全沒有時間休息，不停地見客，我有些疲憊不堪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