初七,我給家里掛電話的時候,聽出母親言語閃爍,追問之下,她告訴我,父親生了病,所以她有些擔(dān)心,不過父親叮囑她不能在電話中告訴我實情,我理解他們的良苦用心,同時,心里的觸動更加令自己痛不欲生。算起來,我已經(jīng)被他們控制有三個多月時間,這段時間度日如年,我覺得我正在慢慢成長,用另外一種方式快速地看清楚本該干凈的世界。當(dāng)初,我痛恨這里,一心只想逃跑,我在腦海中聯(lián)想過無數(shù)種逃跑的方法,而今,我依然想要逃離,只是我覺得留下來應(yīng)該要做一些比逃離更重要的事情,那么這三個多月度日如年的生活才算沒有白過。我所了解的城中村,只有三點一線,以兩層小樓為中心,左邊方向是去往大道,其中要經(jīng)過枚姨經(jīng)常光顧的彩票檔口。再看右邊,往前就是鄺醫(yī)生的診所,診所后面是流鶯巷,當(dāng)然,小巷子縱橫交錯,根本沒有規(guī)律可循。“這一帶都是歐陽英的地盤。”琪琪用鉛筆在白紙上畫出一個橢圓的圈,她告訴我的位置正是悠悠提起過的城中村深處,東邊有個廢棄的祠堂,還有一條臭水溝,我曾經(jīng)跟著阿昌逛場子,經(jīng)過那地方實在是臭的不行。“歐陽英還有什么買賣?”我拿著筆,在東邊的位置畫了個箭頭。“應(yīng)該就是皮肉生意?!?/p>“她養(yǎng)著那么多人,光靠這點很顯然不夠?!蔽曳畔鹿P,踱步分析,“枚姨有酒吧,有夜總會,但是歐陽英什么都沒有,只有一條流鶯巷,還是低廉的皮肉生意,收的錢根本不夠她在牌桌上撐一晚?!?/p>“放高利貸?”“她的人脈始終比不過枚姨,放高利貸一定搶不過枚姨的生意?!?/p>琪琪抿了抿嘴,睇著我欲言又止。“你想說什么?”我問。“有件事情,我覺得很奇怪。”琪琪走向我,在我跟前停下來,謹(jǐn)慎地問,“你還記不記得救悠悠的那天晚上?歐陽英的人對我們?nèi)蚰_踢,根本就是往死里打,但是后來他們放了我們,準(zhǔn)確地說,他們放了你?!?/p>我點了點頭,思索地嘀咕:“這事我也想過?!?/p>“為什么?為什么這么突然,似乎毫無根據(jù),但絕不是他們良心發(fā)現(xiàn)?!?/p>我扭頭注視琪琪,腦中平靜地回想那晚的情形,我盡可能不錯過任何一個環(huán)節(jié),哪怕是他們一個眼神,一句話,我都不能輕易放過,我試圖找到蛛絲馬跡,想要把這個結(jié)再次拿出來。琪琪很聽話地等待著,她不敢眨眼,隨時聽候我的安排。倏然間,我背后一陣寒顫,竄入記憶中的激靈讓我頓然大悟。“拿鏡子過來?!蔽曳愿酪宦?,琪琪跑去找小鏡子,我迅速脫掉自己的衣服,一件件地被我扔在地板上。不一會兒,她拿來鏡子站在我面前,我們相視無言卻了然于心,我的胸腔一股熱流翻涌著莫名的恐懼,等到平定之后,我才緩緩地轉(zhuǎn)過身子,側(cè)臉看到鏡子中的背面。那張魔鬼一般的刺青刻入我的骨髓之中。我甚至看到鏡子中浮現(xiàn)了兩具luo體,他們纏繞沉淪,糾纏靈魂,我曾經(jīng)見過的那張刺青其實是殷紅血色,那張臉,突然抬起來,那雙惡毒的眼冷冷地盯住我。“呼——”我轉(zhuǎn)身深呼吸,抓住后背的刺青,中了邪似地撕扯,那是我的皮肉,我卻感受不到疼痛,反倒是嚇住琪琪,她放下鏡子撲上來,握住我的雙手,激動地安慰:“別這樣,求求你別傷害自己?!?/p>“是梨香?!蔽乙屏俗齑剑岬阶约旱孽r血。“誰是梨香?跟歐陽英有關(guān)系嗎?”“有,一定有?!蔽翌澲暎炭值卣f,“她身上有刺青。”琪琪皺起眉頭,不解地追問:“你確定她們有關(guān)聯(lián)?”“歐陽英看到我背后的刺青,她問我是誰,很明顯,她是看到刺青然后開始懷疑我的身份?!蔽艺卣f,“梨香也有一個這樣的刺青,如果說歐陽英知道這個刺青的寓意,那么她也就知道梨香是誰。”琪琪揉著太陽穴,說道:“梨香是誰?刺青能有什么寓意?我真是有些糊涂了。”“我也不知道刺青有什么意義,這是姚振晟留在我身上的烙印,我恨不能剝掉自己的皮?!蔽乙а狼旋X地啐道。琪琪無意地說:“照你這么說,那姚公子更加與刺青有關(guān)聯(lián),畢竟是他送給你這張刺青?!?/p>
我一怔,恍然笑了笑:“如果拉上姚振晟,我反而更加清晰一些,因為憑借歐陽英的能力,怎么可能讓枚姨一忍再忍?他們之所以能和睦共處,想必這其中必定有更大的利益關(guān)聯(lián)?!?/p>琪琪凝神又說:“雪禾,我感覺你想要做些什么,你只管吩咐我,我相信你做的事情一定是好事,我要跟你一樣,做些有意義的好事?!?/p>“小傻瓜,你不怕危險嗎?”“當(dāng)然怕,不過,你會保護(hù)我的。”琪琪拾起地上的外套,給我套在身上后,又道,“雪禾也不怕,因為雪禾有鄭先生保護(hù),對嗎?”我側(cè)臉問道:“那天你受人之托帶我去鄺醫(yī)生的診所,你還知道什么?”“鄭先生在城中村觀察了兩天,最后他找上我,說要見你?!辩麋髡苏业囊路q豫地說,“我自然是答應(yīng)了,面對這樣一個男子,我說不出拒絕的話。”我握住琪琪的手,由衷地嘆息:“謝謝你?!?/p>“枚姨派人守在小樓外面,也叮囑我看著你,我裝著很忠心,其實我才不會把你的行蹤告訴他們?!?/p>“呵哈,還會用反間計了?!?/p>“我可不會什么反間計,我只是做了該做的事,彌補(bǔ)之前的過錯?!?/p>“琪琪,你沒有錯,你只是為了生存別無選擇?!?/p>琪琪低著頭,忽然擁住我,輕泣地哽咽:“能不能不要像那天那樣一聲不吭地離開我,看著你越來越遠(yuǎn),我心里好難受,我從來不曾這么難受,哪怕被男人拋棄,我都不覺得這么絕望?!?/p>我捧起琪琪的臉頰,擦拭她眼角的淚水,苦澀的眼淚洗不凈她眼底的憂傷。“我們說好了,要一起離開這個魔窟。”一起離開,等于將危險加倍了,然而我還是心軟地這么打算,當(dāng)著琪琪的面給出這份承諾。鄺醫(yī)生說過,這里的女孩終身都在尋求一棵救命草,所以她們善變,因為救命草不是救命,而是抵命。***這天晚上,我想找小辣椒說說關(guān)于她求我辦事的下文,琪琪收到消息后,帶我去了城中村附近的酒吧。這間簡易的酒吧人聲鼎沸,到了晚上十二點才是拉開真正的序幕,我討厭擁擠的人群,關(guān)鍵是身邊還有枚姨的馬仔,他們真是不厭其煩地“貼身保護(hù)”,我推都推不開。“滿了?!本瓢砷T口是兩個壯漢看守,不同其他酒吧,這間一直大門緊閉,里面像是有不可告人的秘密。“你們知道她是誰嗎?”琪琪自告奮勇地站出來,卻獲得對方的白眼,最后還是馬仔出面說了幾句話,他們可能認(rèn)識,壯漢和馬仔咬耳說話時不忘警覺地打量我。如不是要找小辣椒了解更多事情,我才不要低聲下氣地進(jìn)入這種地方,這地方我真心不屑,魚龍混雜還一股怪味,我剛進(jìn)入就想吐。“嗚——”酒吧的隔音效果令我咂舌,在外面頂多是人群的吵鬧,完全不知道里面乾坤。剛進(jìn)去時,一聲聲刺耳的吹哨嚇得我耳鳴,我捂著耳朵,緊跟琪琪身后擠進(jìn)舞池。光怪陸離的舞池中擠滿了形形色色的男女,大多衣著暴露,隨著震耳欲聾的音樂扭動自己的臀部,我被淹沒在其中,甚至一呼吸,滿嘴鼻子都是情,欲的味道。“雪禾,你看那邊……”琪琪撥開人群伸手抓住我,我聽不太清楚她說的話,湊上去扯著嗓門喊道:“你說什么?”“你看那邊,我讓你看那邊……”琪琪把我的頭扳過去,我的左邊有舞臺,臺上的女人赤身跳著鋼管舞,當(dāng)然,敏感地方由彩帶稍微遮蓋住。簡直不堪入目,這些女人搔首弄姿,任由臺下的男人戲虐玩弄,我實在是不想多呆一分鐘,突然有點感謝門口的壯漢,他應(yīng)該立場堅定,絕對不允許我進(jìn)入這里面。“雪禾,你沒看出來嗎?”在我轉(zhuǎn)身之際,琪琪拽著我的手腕,大喊地說,“我讓你看她,你能不能看出來是誰?”我不想看出來是誰,我怎么可能認(rèn)識這些不知廉恥的女人。當(dāng)我打算逃之夭夭的同時,我又因為琪琪的反問而遲疑了,她讓我看誰?我的眼神不由自主地抓住臺上的luo體,那些曖昧的動作無不令人臉紅心跳,最前面的女人一轉(zhuǎn)身,我迎上她的臉,我猝然就定格在原地,也不知道身邊發(fā)生的事情,更聽不到這些吵鬧的音樂和男女發(fā)神經(jīng)的尖叫聲。我就這樣一直看著她,直到被她發(fā)現(xiàn),然后她停下手里的動作,站在舞臺上,直愣愣地注視我。濃妝艷抹下,她還是那張美得令人驚艷的容顏,她的眼,滑出兩條清淚,淚水融化她的面具,在臉頰上勾勒出兩條很深的黑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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